2011年,希腊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凭借电影《狗牙》(Dogtooth, 2009)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在《狗牙》中,导演建立了一个与外界彻底隔绝的极端集权家庭,一对父母通过绝对的权威和对语言的颠覆彻底控制着他们三个孩子的思想。在兰斯莫斯2015年的新片《龙虾》中,他又将另一个“主义”推至极致——乌托邦。他再一次了建立一个与现实社会截然不同、却又何其相似的世界。这里的制度要求:人人应该有伴侣,人人应该幸福快乐地生活。所有不满足这个生存标准的人们是无权生活在城市中的。
影片的前半部分一直伴随着一个出处不详的女声画外音,她向观众们解释着正在发生的一切。男主角David (Colin Farrell饰演)是一个中年发福的建筑设计师,他原本和妻子一同生活在城市中。在这个阴沉的城市里,面无表情就是人们的表情,波澜不惊就是他们的情感,只有拥有伴侣才能被算作一个正常的人,才有资格在城市间行走。在和妻子离婚后,David被大巴车接到了位于郊外的一处高级酒店。 这个酒店专为患“单身病”的成年人士而设,目的是让这些“不正常”的成年人在为期45天的治疗内遇到新伴侣、坠入爱河,并最终以“正常人”的形式返回城市。没能成功找到伴侣的,将被变成动物,流放到大自然中。离异后,David顺理成章地被扭送到了这家酒店。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只狗——他昔日的哥哥,因为没能在规定时间内找到伴侣而被变成了一只狗。
在这样一个极其压抑、沉闷的封闭空间里,住客们,或者说是患者们,被没收一切私人用品、被要求穿着酒店派发的统一服装。每一对新结合的伴侣都必须说出他们互相吸引的理由,比如俩个人都经常流鼻血。不仅如此,酒店工作人员还会对住客们定期进行 “爱的教育”,主要是通过情景剧向住客们灌输没有伴侣的可怕之处:男人独自吃饭被噎到,由于没有女人的及时抢救,死了;女人独自走在街上,由于没有男人的陪伴,被强奸了。同时,医院女服务员每天都为每一位单身男士模拟性交,以便让他们感受到有伴侣的性生活是多么美好。
当电影第一次展现酒店住客们被送往森林的场景时,观众们并没有被交代更多的背景,而是被生硬地从本片中少见的大量暖色铺盖舞会场景中抽离出来,又立刻被置入昏暗的充斥着冰冷空气的巴士车厢。住客们身上穿的还是舞会上统一的花裙子和衬衫,却手擎猎枪,一个个表情冷漠,鲜有人说话。此时观众们不禁要问: 这些人要去哪里?是演习还是外出打猎?为什么拿着猎枪的他们毫不惊慌?接着,伴着一长串慢镜头和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真相揭晓:这些人穿梭在森林间,将猎枪的瞄准了他们的同类——人。成功杀死一个人类,便可换取在酒店逗留的更多时间,也就是更多的作为人类生存下去的可能。于是刚才还坐在同一个车厢里沉默不语的人们,此时却变成了敌人。
所有这些规则、“爱的教育”甚至狩猎活动之所以如此理所应当的存在,是因为人们默认了这样一个前提:人与人之间并无二致,人性本身也没有任何独特、 宝贵之处。 正因为这样的规则被推至极致,才没有人在参与狩猎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或愧疚。当所有现实世界的道德准则都被统统抛弃,去定义它到底是“乌托邦”还是“反乌托邦”便已失去了意义。
影片中, 人类的一项特权就是可以任意选择死后被转化为的动物。狗、兔子是大多数人的选择,马和骆驼则相对少见。享受着尚存的这一点点自由,男主角David选择成为一只龙虾。原因是龙虾对伴侣忠诚,坚持一夫一妻,并且能活一百多年,并且他还喜爱海洋。诚如酒店经理所说,这不是一个寻常的选择。就像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象的消失》中庞大、行动缓慢的大象注定与这个飞速前进的世界格格不入,想变成龙虾的David注定成为了这个扭曲世界的局外人,一个孤独的逃逸者。
在自己的哥哥——那只狗——被自己的配对伴侣杀害后,David成为了这个酒店的叛逃者。他逃离了酒店,加入了隐匿在森林中的“孤独者”(the loners) 。孤独者们定期假装伴侣进入城市采购、探亲,他们的女首领(Léa Seydoux饰演)严禁成员间产生任何暧昧或伴侣关系。
然而龙虾终归是不属于森林的。在团队活动中,David爱上了另一位孤独者 (Rachel Weisz饰演),也就是一直作为叙事者的画外音的女主人。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有一双近视眼。尽管一再隐藏,他们的恋情还是被孤独者的首领察觉。作为惩罚,近视女被首领夺去了视力 。愤怒的David进而杀死了孤独者首领,并带着伴侣逃离了森林和孤独者们,以一对“非法”伴侣的身份试图再次回归城市。然而此时的他们,被单身病治疗酒店追杀,叛变了孤独者团体,更不属于合法的城市居民。David和他失明的伴侣在旷远群山和无尽的公路的陪衬下,蜷缩着渺小的身躯,逃逸在这个世界的边缘。
伴侣失明后,他们的关系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联系着他和伴侣的唯一纽带——近视——不复存在,理论上讲,这两人失去了作为彼此伴侣的动机。伴侣要求David也戳瞎双眼与之作伴,再次成为名符其实的一对。在电影的结尾处,David独自咬着纸巾,对着一把餐刀,久久不忍下手。孤独的逃逸者是选择独自孤独,还是放弃光明与伴侣相互取暖,他或他们最后又是否能在城市苟且偷生?在结尾处清冷的画面中,导演并没有给出答案。
在这部电影中,导演既没有批判婚姻制度本身,也没有赞扬森林里标新立异的独身主义。用兰斯莫斯自己的话说,他在本片中首要表现的主题就是爱:真爱是否存在,人们又该如何找到真爱。通过对爱、伴侣关系和孤独的探讨,兰斯莫斯将讽刺的矛头指向了畸形的社会规则,和试图塑造千篇一律的单调人类的体制——如果他们尚可以被称之为人的话。从被规定相爱的时间到被规定什么样的两个人才可以相爱,他们已经被太多太多的规则而束缚、扭曲。也许表面上,这种极端的情况并不常见,但事实上,在现实社会各种各样的惯例、制度中,这种企图将个性统一化、同一化的洗脑从未离我们远去。
与导演六前的作品《狗牙》相比,《龙虾》少了些敏锐,也少了些微妙的情感上的参与。虽然这部电影依然有着导演标志性的黑色、荒诞的幽默,但它对于现实的讽刺更多的是靠一种直接的方式表达出来的。比如办理酒店入住时,工作人员表示性取向一栏没有“双性恋”这一选项,只是因为系统坏了一直没修好;比如酒店经理表示如果一对配对成功的伴侣若感情不和,酒店可以给他们派发一个小孩,“这通常很有帮助”。这样的讽刺虽然直白易懂,但除了博得观众一笑外,明显力度不足,反而使影片显得有些松散。
总体来说,作为一部以反乌托邦为题材的电影,《龙虾》在叙事、场面调度、背景音乐等各个方面都胜于同题材的电影。通过大量的固定镜头和慢镜头的穿插,兰斯莫斯把一种格式化的沉闷世界与荒诞而充满讽刺意味的戏剧性结合在了一起。就这点而言,我不得不在文章最后提及这部影片最开头的部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士在一个阴冷的下雨天开车经过一片乡村,她突然停车,下车射杀了一头正在路边吃草的驴。这一举动突如其来,然后她便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继而片头出现。虽然在接下来的整部影片中,这个段落再也没有被提及,但这短短几十秒的憋闷而荒唐的镜头却成了整部影片气氛的缩影。
原载于《看电影》杂志
翻了一下《龙虾》的影评,好多人还是在谈婚姻制度、单身有罪。
这部片子才没这么简单。
虽然表面上讲的貌似一个“单身有罪论”的故事,但显然那并不是电影创作者的真正目的。
如果导演想讲一个“单身有罪论”的社会,一个单身者最后会被变成动物、被屠杀的社会,那他为什么还要在后面增加丛林单身者首领这个情节呢?
导演为什么要写,单身者首领知道了大卫和蕾切尔的恋情后,要活生生弄瞎她、活埋他呢?
单身者既然是有罪的,是被迫害的受害者,应该是正面形象啊,为什么最后连单身者也成了恶魔、成了和酒店管理者一样的负面形象了呢?
我们发现,在《龙虾》这部电影中,在酒店里,单身的人是有罪的,在丛林里,有伴的人是有罪的。
电影想要讽刺的,恰恰就是极端主义,甚至从某个角度上说,这是一部政治讽喻电影也不为过,并不仅仅是一部讨论“单身与伴侣”恋爱问题的电影。
无论是强迫人找伴侣、不然就变成动物(淘汰)的酒店,还是强迫人单身,接了吻就会被割掉嘴唇(所以大卫说,他不敢想象,如果是交合了,会怎样),他们都是错的,都是极端的。
从电影描写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导演对两种形态,都是讽刺、否定的。无论是“单身有罪”,还是“有伴侣有罪”。
他们都错在,把个人的、或者是部分群体的喜好和标准,扩大到了所有人类,强迫别人必须接受这个标准,违者,就会惩罚、攻击,甚至让你毁灭,不允许与自己喜好不同者的存在。
在今日的互联网世界上,这种例子比比皆是。单身者认为自己是自由的、独立的、明智的、伟大的,已婚者就一定是虚伪的、不快乐的、愚蠢的、倒退的。反过来,结婚主义者觉得不婚主义者就是这个世界的祸害,必然会后悔,会悲惨终老。异性恋觉得同性爱是令人反感的,不应该存在的。反过来,同性爱者高喊异性恋都是渣子。
每一个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用自己的喜好与偏见,去判定别人的死刑,尽管,别人的世界并没邀请你加入,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就是世界越来越糟的原因,不允许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存在,就想去摧毁它。不只是在互联网世界,在现实世界中也是一样。
信仰某一种宗教的人,就觉得不信我这个宗教的,就是异教徒,就要被毁灭。这种简单而幼稚的粗暴思想,直到今天,仍旧在引发中东、北非、西亚的战争。
单身并不有罪,有伴侣也很是美好,人拥有随时随地做出选择、支配乃至是浪费自己生命的权力。
我也不喜欢咪蒙,但我希望她存在,因为有人喜欢她才会存在,我不会因为她的消失而拍手称快,当你对这种”因为不喜欢就把它从世界上抹去“的思维方式和行为鼓掌叫好的时候,你就是在为单身配对酒店拍手叫好,你就是在为丛林单身者首领拍手叫好,你就是在为世界开始变坏,拍手叫好。
电影龙虾刚放映十分钟,荧幕前的我就已忍不住再一次掐腿暗叹:反乌托邦的精神内核和黑色喜剧的形式外壳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最近几年反乌托邦题材大热,饥饿游戏三部曲的余响未绝,移动迷宫系列又铺开架势眼红着观众的荷包了。这些流行的反乌托邦题材大片,大多沿袭1984式的阴郁压抑和美丽新世界式的科幻包装,特效经费常常因此烧得飞起。
然而在我看来,这一切壮景所提供的心灵震荡和反思空间,倒远不如早些年在厕所里读王小波杂文集时捧腹大笑后的沉默失神。
1 黑色幽默,机械感与反乌托邦社会机器
这就是黑色幽默四两拨千斤的奇力。我记得王小波众多亦真亦谐,一本正经不知是否胡说八道的段子中,我最喜欢的一个是说,有段时间全国人民都爱早起甩手,认为甩手运动是一种有助于身体健康的锻炼,但后来不知道谁传起来说甩手运动是一个可怕的阴谋,因为这意味着 “全国人民都甩手不干了!”全国人民遂恐慌地终止了这一运动的流行。后又传说往体内打鸡血能够使人精力充沛,所以人们都纷纷早起去菜市场排队等着打鸡血。
我认为这一段子非常简练精准地体现了黑色幽默的特质:黑色幽默的核心是一种荒诞,而这种荒诞通常来源于人行为中吊诡的僵硬与机械感,正如全国人民像上发条的陀螺一样无条件地跟着各种坊间传言打转。Henri Bergson在用哲学框架理论化喜剧和幽默的时候,提出的一个核心观点是说:人变得像机器一样,是最引人发笑的。
我们很容易理解,轻度的僵硬机械的确构成了我们在各式喜剧里常看到的笨拙滑稽。通常我们会觉得这种僵硬机械是琐碎而无关紧要的,或者是可以最终得到修正的,就像每一集情景喜剧里,那些角色滑稽的麻烦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消解,这使我们的笑意变得轻松。
但不可否认,这种对幽默的解读本身是带有浓厚的“黑色”的,因为人如果彻底变作机器,人性的柔软和活力被彻底剥夺,机器的空洞在可笑之后最终将会是可怖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黑色幽默的内在逻辑和反乌托邦想要暴露的社会黑暗面完全一致。反乌托邦本质是要批判所有高度同一的价值体系,批判所有不懂变通,压抑个性,内里却荒诞无比的社会机器。
在龙虾这部电影里,社会的价值体系认为,幸福的唯一标准是脱离单身,只有脱离单身的人才有作为人的价值,而宾馆就是执行这个价值规范的社会机器。宾馆是残酷而冷血的,但看似矛盾的是,也承载了电影的大量笑点。电影放了很多要抖的包袱在宾馆管理员夫妇身上,比如他俩在情侣对唱的时候身体的律动是那么的统一,机械和滑稽,甚至某一瞬间让我有了生活大爆炸中Sheldon和Amy对舞的即视感。(坐我斜后方的英国大爷更是在此处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浑厚笑声)
其实,龙虾反乌托邦的世界设定里“幽默“的机械感,除了宾馆所代表的社会机器,很重要的一点还有对规整分类的执着:男主入住时发现没有双性恋的选项,鞋子码数不能存在半码。这种强迫症式的,对界限模糊的事物全盘的拒绝,非黑即白,不能存在中间地带的世界观,同样体现在电影最大的叙事框架中:宾馆中的社会人,和森林中的反叛单身者之间的对立,是全然不可和解的。
2. 谁/什么是这部电影里的反派?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提出一个看上去很简单细想却很复杂的问题:龙虾中的黑色幽默和反乌托邦的世界设定,到底反映了什么,讽喻了什么,或者推翻了什么?
很多人会从电影对单身狗满满的恶意中,联想到现实生活中由于社会的繁殖焦虑对单身人群的种种不包容,比如剩女,逼婚,父母等着抱孙子呢等压力其实都源于整个社会对繁衍下一代的迷の痴迷。但非常有趣的是,龙虾中的社会似乎并没有繁殖焦虑,或者说这个社会之所以不容忍单身狗不是因为需要他们生孩子:
首先,这个社会对同性恋是完全没意见的,只要能组成一对一的关系就好了,而同性恋显然不能繁衍。所以很明显繁衍后代并不是这个价值体系的最终目的。
其次,宾馆的女店长在宣布其中一对夫妇结婚的时候抖了一个相当有梗的包袱,她说,如果你们吵架了,我们会给你们分配一个孩子,这通常对夫妻关系是有帮助的。
这个段子在我看来提供了两个重要的信息:其一,这个社会不缺孩子;其二,重要的不是生孩子,重要的是婚姻必须和谐,必须幸福,必须没有矛盾。这种婚姻内的“强制幸福” ,你不开心不满足也不许表达不许反思,则又是此(反)乌托邦社会机械性的体现。Toni Morrison的《宠爱》里记叙了一种惩罚黑奴的酷刑,即在犯错的黑奴嘴上套上一种工具,迫使他们始终保持微笑的状态,而龙虾中对婚姻幸福的强制性要求就有些像一个这样看似美好实则残酷的机器。“强制幸福”是反智主义式的乌托邦的典型特征,或者我个人觉得应该俗称为“鸡汤主义乌托邦”:不开心也千万别思考。
不过,如果没有繁殖焦虑,婚姻的重点在于强制幸福,为什么这个社会仍然对单身人群如此的不包容,以至于要将他们从人降格到动物?
这个问题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电影给出的是一个无比琐碎而荒诞的答案:宾馆的工作人员用极夸张和妖魔化的情景剧向众单身群众演示了单身的坏处,比如一个男人独自吃东西卡住了没人给顺气,一个女人独自走街上就会被强奸。然而十分讽刺的是,男主第一次逃离单身,跟那个冷血的女人组成情侣,就是通过看到她吃东西卡住而故意选择没有救她,以此伪装成了跟她同款的冷血,才能够满足跟她成为一对的条件。
在《龙虾》这部电影中,对单身的歧视便从头到尾是荒诞的,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理由的。社会强迫人们进入一对一的关系,其实仅仅因为社会有这样的规定和价值判断:人不能单身。然而即使这个规定,这个一刀切的价值判断的背后是无限虚空的,它也是严禁人们的质疑和反思的。投射进现实生活中,这种荒诞引导我们思考的则是,现实中的我们对婚姻的崇尚,在哪一种程度上,其实也是出于遵循一种未经仔细考量的传统和常规?
那么龙虾这部电影讽喻的就只是对婚姻制度的盲目崇尚?我仍然认为没这么简单。丛林里的单身者作为电影里的革命派,获得的仍是一个状似乔治奥威尔《动物农场》中猪的肖像画,那么对单身/个人主义的盲目崇尚也是遭到电影讽刺的。
所以与其说龙虾这部电影是在讽刺婚姻制度或者单身主义这些具体的价值体系,倒不如说其实这部电影怀疑和批判的是一种抽象的社会结构。这个社会结构是难以逃脱的,只要人们仍然坚信世界上“美”和“好”只有一种标准,并且这个标准应该普遍适用于每一个人,不符合的人即是需要被边缘化的恶魔。
而这种类型的批判恰恰是反乌托邦主题真正应有的形式:在反乌托邦里,任何具体的革命都是不可能有轻易成功的可能性的,或者成功了其实也没什么卵用,因为主导-被主导的权力结构本身没变,只是换了一种主导的价值观而已(从强迫婚姻到强迫独身),个体的受压迫便永远不会停歇。
3. 乌托邦与暴力
龙虾这部电影无疑是黑暗的,其中充斥着种种冷酷呈现的暴力,而讽刺的是这些暴力恰恰大量都出现在对乌托邦式的“美好”和“幸福”的追寻路途中。即使当那个没有心的女人用残忍的方式踢死男主已经变为狗的哥哥,名义上也是为了揭穿”婚姻“的谎言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如何看待暴力和乌托邦的关系?这里不得不提到大家看龙虾的时候大概都联想过的《索多玛的一百二十天》。在电影龙虾和萨德侯爵的杰作里,都充斥着种种强加在性关系上的规则和暴力,唯一的区别大概是龙虾中的乌托邦是在争取达到“美好”的标准,而萨德只是想堕落到能堕落的极限。
拉康在《康德与萨德》一文中,将康德和萨德联系在一起,有一层的意思或许是说,理性所坚持的普遍性的规则本身就必然是暴力的。因为为了维持这个规则的普遍适用,这一规则必须被强加在个体身上,而任何差异都必须被残酷的排除:正如龙虾中不能符合社会规则和人的标准的人会被降格为动物。
事实上,电影中包括男主在内三个男房客的对话暗示了所谓的降格为动物根本只是一个虚伪的谎言,用来包装残酷的谋杀与肢解。在tranformation room里,受害者只有一小部分被移植到了动物身上,大部分身体都会被扔掉。那么这种为了达到“美好的社会”而进行的排除异己的行动,本质跟萨德侯爵书中,在堕落的欲望驱使下对受害者进行的折磨和残害根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前者用虚伪的正义包装过而已。
拉康甚至(或许)暗示了,当权者在追求“美好“的唯一标准,清扫所有异类的过程中,会获得萨德式的(就是我们常说SM中的S, Sadist) 欲望满足和快感。对这个类比最清晰的注解,无疑是二战时期法西斯以正义和科学之名所进行的非人的行径:表面上看,他是在纯净人类血统,创造一个更 “美好”的世界,但实际上,所谓的乌托邦缔造者,和抖S有本质的区别吗?这个问题同时也是那部著名的【】片里,帕索里尼将萨德从几个世纪前的法国移植到意大利法西斯讨论的问题。
4. 关于爱情和信仰
那么最后大概终于可以来回答,这部电影是否不相信人性,也不相信爱情,甚至不相信友情或一切人与人之间可能存在的真挚感情?诚然,这部电影里,尤其是前半段的宾馆部分,似乎所有的感情都是为了相当自私的目的。在这个世界里,人们仿佛也全然丧失了建立一段感情和亲密关系的能力,只剩下僵硬的共舞和拼尽全力找寻一些琐碎而可笑的共同点。
我不确定,“只有电子音乐可以让人尽情独自跳舞” 这个明显带着讽刺意味的梗中,所谓”电子“是不是正暗示着如今这个电子时代中个体的遭遇。从这个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电子产品,被虚拟的网络全然联系起来的世界中,我们无从选择,不辨喜忧地获得了同等分量的自由和孤独。
然而我仍然坚持,这部电影并没有那么愤世嫉俗,也并没有认定人性必然是黑暗的,人与人之间必然不能存在真实的感情。很大程度上,这些角色的黑暗面和感情的脆弱都不过是在那个残酷的社会机器下,为了生存所不得不作出的选择。
龙虾并不像伍迪艾伦的《安妮霍尔》一样,彻底怀疑爱情有真实的存在,恰恰相反,我认为这部电影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对真正的爱情几近无望的理想和信仰。当大多数人也许为了脱离孤独,也许为了逃避社会异样的眼光,都自我麻醉似的满足于首先欺骗自己最终欺骗他人的爱情的时候,龙虾中想要捕捉的爱情,是独立超脱于常用的语言系统之外,只能用身体语言来表达的爱情。 这样通过个体自创符号来交流的爱情,逃脱了单身者残暴首领的制裁,同样也在象征的层面上逃脱了充斥在我们日常语言中的社会常规,传统,局限和荒谬的规则。
电影中的旁白是那么冷漠又机械的声音,读着那样一本充满好奇和深情的日记-即使连这样私密的载体中,个体本该富有差异性的声音也是不被允许和被剥夺的-这是那样值得悲哀的事,观众却总因为内容和语调的反差而忍不住发笑。然而就像笑并不会侵蚀严肃的思考,反而因为夸张和扭曲带来的感官冲击而更容易注意一些平日里轻易忽视的细节:怀疑也绝不会致使信仰的丢失。
P.S.
补充一点最近的思考:
我说电影中的宾馆奉行的是一种”鸡汤主义乌托邦”,其实硬灌人喝鸡汤,老强迫人保持正能量有时候恰恰才是最残忍的。因为不被允许面对痛苦,就永远也无法消解痛苦。所有的痛苦,愤恨,不满,统统被压抑之后,只会变成一种无头绪的忧郁。
弗洛伊德是这么解释“忧郁”的:当人们失去了心爱之物,外界却不承认这种失去的痛苦,并不允许他们为之哀悼,此时唯有一种无望的纪念之法,就是把自己当做这个心爱之物,把自己也给“失去”了。你会发现,这电影里的大多数角色都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忧郁。他们无疑都失去了太多,自由,人格,爱的能力,却仍必须假装生活在一个最幸福的社会,以求生存。所谓的黑色幽默,大概也是极其忧郁的幽默。在“岁月静好”的谎言之下,把自己活成一个空洞的躯壳,别人看着可笑,但这却是唯一的办法,去记住自己的残缺,记住世上本可以有个更好的自己,即使一切压抑人性的恶行都早已被伪善的社会忘记了。
尝试和一个女人配对失败后,他逃到了酒店外面的森林,逃亡的单身者居住的地方。然而,在这个单身者反抗酒店制度的栖息地里,又有着另一套截然不同的制度
单身太久,真的会变狗的。
没想到以后,单身的就真是狗了
虐死单身狗的意思!科林法瑞尔演loser这么拼..
前54分钟故事可以单独成片,完整且精彩,相比起来,后半部分的故事则显得更加类型化。简单的科幻故事,极其开阔的想象力,符号学与社会学的表达,精简的叙事,悬念与叙述都越来越至真至简,一部写给单身狗的爱情挽歌。“假装有感情,比假装没有感情,更难。”男主就是蝙蝠,不属于鸟与老鼠任何一派。
很棒。和《狗牙》相比故事讲得更圆了,前后剧情互文也增加了,剧本架构更稳健。配乐偏多,用了慢动作镜头,不如之前的极简主义更适合他的世界观。“恭喜你们配对成功,如果感情出了问题,我们会给你们要孩子的权利,帮助你们稳定关系。”
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古今中外不外如是,钱钟书诚不我欺。
虽然在讲同一个故事,前半段比后半段有趣得多。每一场戏的设计都别出心裁,诙谐,聪明,虽然有滥用慢镜的嫌疑,但曾一度想这大概会是个人年度最佳。没想到后半段大失所望 - 想深入却不深入,想更加复杂化地呈现前半段却显得愈发无趣。
影片的“科幻”与《狗牙》如出一辙,禁锢,消灭个性,乌托邦。影片的那张著名的海报比影片本身还精彩:共通之爱,拥抱虚无。 科林·法瑞尔成为孤游者之后,却依然执行酒店用于禁锢人性的“规则”,正是人类被洗脑之后的最可悲之处。
前一个小时准四星,后一个小时直接掉到两星半。构建一套自己的世界观,然后照着这个高概念的规则来玩,单身狗有罪的部分不断有新规则可以有效的刺激观众,规则解释的差不多了,后面部分也就没什么趣味和刺激了,本该有的社会属性的反讽反而变得很肤浅,并没有什么力度可言,远不如前作[狗牙]。★★★
关于配偶制的黑色寓言,幽默中带着对权力秩序不加掩饰的嘲弄;后半段的爱情故事更有种扭曲的浪漫感。 “在变成动物的前一个晚上你想做什么?”“我会看《伴我同行》。” 我也会...
同属情侣勿同看系列,虽有浪漫爱情元素,但14/15的爱也不是爱,结尾会是什么呢。又是正经讲不靠谱故事的风格,就像大人们玩过家家,将两种不和谐东西强扭在一起的别扭感,自然而然就带黑色幽默,观感竟也新鲜有趣,有些地方表演严肃却是喷饭效果。别信传开的“单身有罪”主题,我看着像是《游客》同类
戛纳前我就说兰斯莫斯要红结果起码还是得了奖。酒店段落很好,一进树林整个就崩坏了,属于世界观想清楚了前一半而没想清楚后一半……很多地方想起拉斯冯特里尔,虽然作但是作得还有点意思。批判性也一般,就是感觉导演被女人伤得好深……
3.5。“单身有罪”的世界设定和“不允许爱情”的反抗军,在两边触犯规则都会被变成动物,这样一个设定本身就已大搏眼球。加上刻意的与现实社会脱节和人物无表情的表演,产生一种古怪的冷幽默;但正是如此让电影更像是个噱头而深度不足。
这后面一个小时都拍了一堆什么鬼东西......
真正人性恰恰藏在非此即彼的现代理性之间,依旧极度丰满细节和调度。只是相比“单身有罪”这个大噱头,故事发展恰恰是反黑色,反荒诞的。平稳让人无所适从,表面上充满了诠释可能性,但每一条进路所能挖掘深度又似乎非常有限。仍旧难逃故弄玄虚的指责。
很诡异的极端感情世界的设定,无力推测这荒诞却充满讽刺的剧情。闷骚而残酷,傻傻的浪漫。还有最后为了一定要有共同点的刺瞎眼的亮瞎眼的未知结局。
城里单身太久变禽兽,城外为了恋爱戳瞎眼。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仍然是自己创建一套颇具噱头的制度规则,然后不断对观众兜售概念,解释和解读规则。意料之中的怪鸡荒诞,可惜社会讽刺终流于表面。两段式结构过于概念化,导致第二段对规则的展示显得重复呆板。结尾更是扣分。
三星半,创意很好,但是拍着拍着就无趣了。后半部分简直是煎熬。